每周一下午2点，四五十个白发苍苍的学生把四排座位占满，练声、识谱、歌曲赏析、节目排练……无锡金夕延年乐颐养老院老年大学90后老师李乐的课堂里飘出歌声与笑声。
“他不嫌我们颤微，他不嫌我们迟缓。”南京市江宁区老年大学的学员们说绘画老师刘圣进就像湖面中，一朵静开的莲。
年龄相仿或是相距甚远的老师与学生，他们的人生在老年大学这个特殊的学校里交汇，碰擦出奇妙而温暖的火花。
当90后小老师遇上“90后”老学生
在无锡光大金夕延年乐颐养老院老年大学里，29岁的章冰倩在这里教彩铅绘画已经两年多了。说起与老年大学的结缘，章冰倩说，母亲曾在这所养老院的护理部工作，说起过老年大学想丰富课程但缺老师的窘境，“我没多想就去了”章冰倩讲道。
“老人们特别可爱，好奇心很强，但也会‘知难而退’。”章冰倩笑着说上第一堂彩铅课的时候，老人们济济一堂，非常热闹，但一节课听下来，老人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畏难。“当时有10位爷爷奶奶选了我的课，我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最后坚持下来的会有几位。”让章冰倩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小众”课程最后让老人们一学就是扎扎实实的两年。
彩铅讲究手眼脑并用，通常一幅画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完成，没有耐心和恒心根本无法坚持下来。章冰倩平常也给孩子们上彩铅课，跟“小”学生们相比，“老”学生们更加聚精会神，“爷爷奶奶们的理解力可能稍微慢一点，但他们练得更加积极”。
两年多的相处，章冰倩记住了很多细节：一位老人特别钟爱画色彩斑斓的主题，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每次画完给章冰倩看之前，他都喜欢写一首可爱的小诗在旁边；一位老人曾送给章冰倩一朵亲手制作的手工花，这让她开心了很久；还有一位左奶奶虽然没有绘画基础，但每一幅画都很用心，还总爱与章冰倩分享自己在朝鲜当兵的经历。
同样对左奶奶印象深刻的还有李乐。“两年多，她没有缺过一堂课。”90后李乐后来才知道耳聪目明、总是笑脸盈盈的左奶奶竟然已经90多岁。
每周都要绕大半个城市去给这些老人上1个小时的课，李乐说能够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这群可爱的老年学生给了他太多的感触和感动。
课上久了，李乐渐渐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坐在后面两排的爷爷奶奶们绝大多数听力和声带都退化了，根本无法歌唱，“但他们享受重回课堂的时光，又不想影响其他同学，所以就悄悄坐在了后面两排。”
李乐说从没有觉得自己教给了他们什么，反倒是这些老人，有声和无言地告诉他人生的哲理。“很多人觉得年龄这么大了，人生没什么盼头了，在这些爷爷奶奶身上，完全不存在！”李乐感慨，老人们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憧憬、乐观与热情。“有时候遇上不顺心的事，我都会想起他们，被他们治愈。”
让李乐莞尔的是，“老”学生们的热情不仅体现在课堂上，课后，他们的热情同样不减。“爷爷奶奶们有时候也很‘八卦’的，因为我跟他们的孙子甚至重孙们差不多年纪，他们会关心我有没有找对象有没有结婚生娃。”
传授知识的同时更被老人们慰藉
在李玉林的眼中，自己现在的这群老学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2015年，步入花甲之年的李玉林离开站了40多年的讲台退休。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李玉林说，自己的心里多了些空虚和寂寞。恰巧这一年年底，南京市江宁区老年大学招聘一名文学班任课老师，他便欣然前往。2016年初，李玉林被南京市江宁区老年大学聘为文学班任课教师。
退休前，李玉林是中学高级教师。在从教40多年的时间里，他先后在小学、初中、高中、高职担任语文教师，是市级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学科带头人。到老年大学任教，一开始李玉林并没有预想到自己会遇到教学困难。
“刚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李玉林说。那时，他在课堂上经常观察到学员们会开小差，“注意力不集中、窃窃私语，玩玩手机啊”。果不其然，一个学期下来，收集到的学员意见也多是“不适应”。
“以前上课，尤其是初中和高中阶段，要把教学大纲研究透，要把中考、高考的知识点、考点讲深、讲透，要围绕考纲、考点有针对性地进行授课。”结合自己退休后的心理、精神状态，李玉林说，“老年大学的教学，没有教学大纲，授课的目的是丰富老年人的精神生活，让大家有一种精神寄托。”
相互不适应的状态很快便得到了彻底扭转。李玉林的课堂上出现了很多“新花样”。有时他会结合报刊杂志、网络，热播电视剧、电影中使用有误的词语，让学员们一起来找茬、纠错；有时也会以国家大事中出现的热词回顾历史、纵观全球。不仅如此，李玉林的课堂上，学员们可以随时进行互动，各抒己见。
在老年大学授课的日子里，李玉林说自己也是那个被慰藉的人。
刚去江宁区老年大学的第一个月，有一天出门上课前风雨交加，老年大学有规定在恶劣天气条件下，可以停课。要不要去上课，李玉林出门前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决定去学校看一看。结果，一出家门，他的衣服就被淋湿了，当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他就被感动了，“学员基本上都到齐了，很多学员都要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上课，有的甚至要赶上两三个小时。他们说，每周的文学课，是他们一星期中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当时进教室时，他们都很高兴地鼓掌欢迎我。从这件事开始，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不能亏待我的学员！”后来，每一次上课前，李玉林都要认认真真地花上一两天时间进行备课。
如今，李玉林是老年大学里最受欢迎的教师之一，已经前后两次被评为江宁区老年大学的优秀教师。他的课堂更像是一个沙龙，大家一起在中国古代小说长廊中跋涉徜徉，在四大名著中流连忘返，在诸子百家中稽首叩拜，在唐诗宋词中咀嚼玩味……李玉林说，这些学员们认真学习的样子在他心里就像一群“可爱的孩子”。同样，站在老年大学讲台上的李玉林，也是学员心里那个“可爱的孩子”。
课堂让学生战胜了病魔，重拾了生活勇气
“我们的刘老师！”这个刘老师就是南京市江宁区老年大学的刘圣进。1969年出生的他，在自己的“学生”眼中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2004年到老年大学担任绘画老师，刘圣进一干就是近20年。他的学生里，有人战胜了病魔，有人重拾了生活的勇气。白发苍苍的学生用“师者如灯”来评价刘圣进。
在老年大学里，刘圣进带着绘画系的山水班和工笔班。科班出身的刘圣进并没有因为是给老年大学的学员们上课而降低标准。在他的课上，谁的画画得好与不好，他都会不偏不倚地讲出症结。唯独不同的是，刘圣进讲“问题”时，态度很真诚、内容不敷衍，全是鼓励的话，有时遇到有畏难情绪的学生，他更是手把手地、不厌其烦地一笔一画示范讲解。
“老年大学的学生，有的是为了在这个年龄阶段寻找一种生活中的‘快乐’，有的是为了圆自己年轻时的一种‘梦’。”刘圣进说，这些学员的学习劲头非常足，自己每次备课都要多花些功夫，每周半天的课程往往要准备两个半天。“都说教学相长，给这里的学员上课，我的收获更大。”
他说，其中一个收获是：老年大学里的学生年龄不同，绘画基础不同，作为老师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满足他们的学习需求，这样一来自己的业务能力提升了；另一个收获也是最大收获，“这些老人们的人生经历不同，阅历丰富，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人生态度”。
“前两天，和一位学员小聚，看他气色不错，我就问是不是病情得到了控制，有了好转？结果他笑着告诉我‘医生已经不愿意收我了，现在的医疗技术解决不了问题了’。”刘圣进说，“这位老人与癌症斗争了十几年，一直坚持画画，生理心理都承受巨大痛苦，但是他一直很乐观。”
“他不嫌我们颤微，他不嫌我们迟缓。”学员们说刘圣进就像湖面中，一朵静开的莲。刘圣进却说，是他们把爱融入了他的生命，也融入了他的笔端。
让教学紧跟潮流，老师曾在KTV里备课
江苏青春老年大学舞蹈老师张志刚在老年学员那里绝对是一个“明星”。跟着张老师学舞蹈，一般4节课下来就能跳出样子来。给老年大学的学生上课，张志刚对教学管理有一个要求就是，第三节课之前，一定要拿到所有学员的名单。“拿到名单，我要做的就是对号入座，记清楚每一个学员的名字。”今年67岁的张志刚说，“我要能认识每一位同学，准确地叫出每一位学员的名字。”
讲起立下这个“规矩”的由来时，张志刚说，“有一年学校的汇报演出，一位学员告诉我，‘张老师，我是那么多学员里最普通的那一个，有一次上课你竟然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真的没有想到，太高兴了！’从那以后，我就要求自己一定要尽快地准确叫出所有学员的名字。”
和张志刚一样，江苏青春老年大学声乐老师申建也是深受学生喜爱。原因是“申老师很潮”。原来，学员们不仅可以在申老师的课堂上学到专业的声乐知识，还能学上很多最流行的歌曲演唱和表演方式。讲起自己的课，申建说，秘诀就是要紧跟时代发展。为了把课上好，有一段时间申建总是往KTV里面跑。“去看看哪些歌曲点播率最高。”申建说。
“我的学生现在在很多合唱团里，哪个声部的都有。”讲起自己的学生，江苏青春老年大学声乐老师李淑蓉打开了话匣子。她说，他们的学习热情一直都感染着自己。
江苏青春老年大学的这三位教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也是“老年人”。退休后进入老年大学做教师，他们说自己感受到了一种乐趣。
花甲之年的模特课与她们的“诗和远方”
模特秀红毯上，“演员们”时而民族风、时而异域情，更难能可贵的，她们还跳起芭蕾舞。高挑的身材、精致的妆容、灵动的步态，让人难以置信拥有这般好身材和精气神的竟是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年人，而她们，都是梁维凤的学生。
梁维凤是南京钟山老来俏老年艺术大学模特班的老师。毕业于南京五中的她今年也已经63岁了，年轻时候插过队，后来又从事过计生和计量工作，听上去跟文艺完成不沾边，但身高一米七的她一直有个“文艺梦”。上世纪90年代起梁维凤开始跳国标，后来她又拿到了高级模特教师证。
“我们班上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六七十岁，所以我们是同龄人，完全没有代沟，我了解她们的想法。”梁维凤说不止是自己，他们这一代人心里都有着“诗和远方”，但是因为时代的种种原因，大多数人在年轻的时候并没有机会接受文艺的熏陶，也没有时间释放对文艺的热情，退休了有了时间和条件，都想重拾这份梦想。“还有很多人对生活充满热情，想的不止是把孙子孙女带带好，也是把自己的体态练练好，形体和气质都更好，因为爱美之心人人皆有。”
老年人的生活也是彩色的。在梁维凤的课堂上，老人们摒弃了单调的黑白灰，换上婀娜的旗袍，折伞、团扇、墨镜，这些鲜亮的元素随处可见。“但是毕竟岁数在那儿，体力也不够，我会带着她们从一些简单的形体训练开始，提高柔韧性，然后再学习简单的舞步等，谁说到了六七十岁就不能亭亭玉立？”
梁维凤说，模特其实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包括美术、舞台舞美、舞蹈、音乐等等，“音乐踩不准节奏不行，动作做出来硬邦邦的不美也不行”。对于这群有年龄局限的学生们来说，学走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光是重新穿上高跟鞋就够折磨的。“几乎每个人刚开始穿的时候，都有脚被磨破蹭坏的经历，我看到他们汗水直流坚持的样子，既心疼又感动。”
沟壑里写满故事，皱纹是岁月的纹路，梁维凤说她想和她的学生们一起用“走”的方式“秀”出夕阳红的多姿与美好。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胡安静 黄欢
